第2章 与艦娘的哲学通信 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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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三 Respect 复明]\\r

   正欲伸展的双臂被某人按下,使劲地前后摇晃着。\\r

   “司令?又在工作时间里睡着了,真是难以置信啊;而且还睁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结合你最近的健康状态来考虑,让我有种直接叫总部过来收尸的冲动,真是怪吓人的。”\\r

   眼前是留着长马尾的蓝灰色头发的少女,她还是一如既往用着强势而具有责备性质的口气数落着上司。要是换做其他人可能早就互相对峙起来了吧,可是我已经习以为常了。\\r

   “真是对不起,霞,让你操心了。既然你回来了,二队今天的收成如何?”\\r

   “操心个什么啊,你个渣渣提督。一如既往的好。我们完全击溃了一个运输队,大致获得了一千六百多油弹,已经由早霜她们带回来了。”\\r

   “有受伤人员吗?受伤人员怎么安排了?”\\r

   “这次是清霜哦,每次都当自己是战舰放低速度,结果就是挨了几发对面的高射炮,并没有大碍,已经入渠了。预计修复时间一个小时。”少女用不屑的眼神斜视着我,而我早就习以为常了。\\r

   “好,就这样吧。今天也很出色呢,霞。”\\r

   “啊啊真是的,像你这样的走不动路的人的夸奖我才不需要呢。”霞露出一脸极为不耐烦的神情跑开了。\\r

   我欣慰地看着她匆匆忙忙地跑开,想必是去看望清霜了吧。刀子嘴豆腐心的孩子其实都很善良的,何况她还是个善战的孩子,作为二队的队长,想必有一天她也会离开我这个小舞台去更大的战场闪耀自己的光芒的吧。既然她一直对我对她的善意表示出不耐烦甚至蔑视,我还是应该多给予她一点关怀来起反作用。对的,我的本意是与她疏远一点为好。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要去前线作战了,在前线的时候,负面的情感能够有的时候更好地帮助一个人的成长。\\r

   今天就到这里吧,也到了吃饭的时候。看着残阳西垂,我起身走向镇守府西侧的方厅。 \\r

   \\r

   「秋云的视角」\\r

   说到镇守府的偶像,果然还是间宫。以一己之力负责所有人的伙食——虽然有很多妖精作为帮手就是了——还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看着每次都是最后的那一份无油弹混入的和式正餐正被间宫桑放在餐盘里,我不禁在想,司令明明是一个非常柔和的谦谦君子,却对我们这些小女生的某些心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像他这样遭遇过重大的不幸而又意志顽强,对人十分和善,会是很多女生的菜的哟——虽然我并不对他抱有这种感情,只是有时会同情一下罢了。可是他对工作和教导我们之外的东西基本不感兴趣,真是令我这个喜欢观察他人的人感到遗憾。\\r

   吃完饭,我正想着赶紧回宿舍把之前那幅演习的画的细节处理一下,然后好好地晚上一阵子。谁想到司令官突然站起来,拍了两下手,准备发表什么通知。方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如同接受号令一样全部转向了司令官,虽然这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命令。真是训练有素的队伍呢,把这一瞬间画下来效果一定不错。好像之前也有一次这样的场景……对了,是皋月被选中赴前线作战的时候,那么这次也应该是同样的事情了,不然司令官只会在广播里照本宣科地对着总部的通知棒读一番。明明对自己手下的孩子这么上心,却不在乎她们对自己的感情,真是圣人一样的品格呢……有点让我怀疑他行不行了啊,毕竟现在军中貌似和舰娘的“结婚(伪)”的案例正在逐渐增多的样子。还是说……♂!?\\r

   我也将目光转到司令官身上,刚才我的想法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了。“刚刚从总部得到的消息,让你们熟悉的好朋友来发布吧。”司令摘下左手腕上的即时通讯装置,将屏幕投影到了墙上,把镜头对准我们,自己退到一边。\\r

   “我是皋月哟,请多指教~这样的开场白大家还熟悉吗?现在是改二的我哟!”\\r

   方厅里爆发出了欢呼声,我跟她并不是太熟,只是稍微附和了一下。屏幕中的皋月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司令送她的肋差,那是她身为第一位从这里“毕业”的舰娘的奖励,哪怕在前线的夜里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也闪闪发光,确实是一件宝物。身旁的姐妹们跟着她舞剑的动作欢呼起来,充满了赞美和羡慕的声音使我的情绪也高涨起来。\\r

   “改二之后,在前线过的怎么样?”提督问道。\\r

   “大!活!跃!我可是下能反潜上能对空的战斗人员!据说之后还能对像飞行场姬一样的陆基敌人进行有效的攻击呢!”在桌旁的我们一阵惊呼,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做到这样了?这可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之前只能拿三式弹轰炸陆基敌人的时候可是死了不少像我们这样的驱逐舰。我是那一战之后才诞生的所以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想必我们的死相是极为惨烈的。\\r

   “司令官说了,让我来宣读这次被选中赴前线的同学……不对,是舰娘哟。”她这一下模仿司令的装腔作势还真是引得大家放声大笑起来,但在喜悦的同时,所有人又都很紧张,连我这样只要有笔和纸就无所谓的人也不禁有点紧张。前线,究竟是怎么样的呢?\\r

   我在别人的欢声笑语出了神。\\r

   战场究竟是怎样的呢?我们会像之前的战役中的“我们”一样只是做无谓的牺牲么?\\r

   [newpage]\\r

   看向一旁的浅井提督,他竟然像是在经受巨大的考验一样,奇怪了,不是非常正常而且值得庆祝的人事调动吗?上一次皋月被选走的时候肯定不是这样的,看来这次被选走的人就是那个一直让他很受气的人——那也不对,为什么要紧张? \\r

   遇到无法理解的问题,我打了退堂鼓,回过神来。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刚才的笑声已经消散了。方厅里非常安静,所有人屏息而待。希望,喜悦,好奇,祈福,担忧,恐惧,各种各样的情感在我们的脸庞上浮现,若是能将这一瞬间纪实地画下来,我甚至觉得可以画出自己的《蒙娜丽莎》,还是《最后的晚餐》?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看过任何一幅,预装的知识储备还是只停留在文字上啊。有机会要在课后问一下司令官。\\r

   “公布公布!本次被选中的舰娘是霞的说!恭喜!希望以后你能在前线和我一样大活跃哦!”方厅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声,就像人群之中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气明星一样,比上次由提督打着官腔来宣布果然效果更佳。我急着探头看霞本人的表情,那表情一定是极其适合画下来留作纪念的,上次皋月被选中的时候我就这么做了,她俏皮的笑容配上那长长的双马尾真是可爱极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司令官已经把我的画抱去收藏了。这样一想其实司令官还是会调情的啊……真是遗憾,时间太晚了。\\r

   然而我所看到的表情与我预料中的大相径庭。留着浅蓝色侧马尾的少女先是意料之中的吃惊,然后露出了一种介于委屈和愤怒之间的奇怪的表情,咬着牙像是尽力避免露出真实的表情。她的身躯在白衬衫下剧烈地颤抖着,但那架势完全不像是因喜悦而激动,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不悦乃至悲伤的感受。她很快就勉强使自己露出开心的表情,但那一瞬间的变化逃不出我这个“画伯”的眼睛。\\r

   当大家一起望向她期待着几句的时候,她也只是简短地说了几句。“是我呢。谢,谢谢大家。这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开口的时候,她又显得有些娇羞。\\r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诶,什么“属性”来着?设计我们的性格的人还真是恶趣味十足,不过拜他所赐我也挺满足现在这样的生活的。\\r

   看来司令官今晚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啊……\\r

   \\r

   「浅井提督的视角」\\r

   “我就不打扰你们自己庆祝了,但是二〇三〇还是要准时到‘教室’来上课。尤其是要上最后一节课的人。”我耍了个聪明,交代间宫小姐在她们玩完之后把通讯装置收好,又让她为将要出征的勇士准备一顿别出心裁的早餐,便离开了。\\r

   想必很开心吧,我那个不讲道理地训斥着我的部下。她就要离开这个无聊的部队和上司,前往紧张而危险,充满了新奇事物的前线,而且还能进行第二次改造,据说改造的特殊形态还能够背负司令部装置了,这对于一般的驱逐舰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吧。\\r

   我已经把自己的肋差送给了皋月这个好孩子,还有什么可以送出手呢?写一幅字可能是个不错的方案。于是我找出一直放在办公室的纸墨笔砚,写下了“百戦錬磨”四个大字,当然是不如我的师父北上先生写的好看,但是也还拿得出手。我把它晾在一旁,开始处理公务。\\r

   此后我来到办公室旁自己的冥想之间来做日常的冥思,但今天有个特殊的环节。在冥想之前,我将香炉里面的香换上新的,点燃,然后对着那一面漆黑的墙祈祷。通向冥想之间的暗门只在我开启的时候不处于锁死的状态,那是因为在那一面黑墙会给我的部下们造成巨大的震撼——在壁龛里供奉着一个死于那次暴乱的舰娘的集体灵位。我无论如何是不能使自己忘却这悲伤的往事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我继续前行的动力。\\r

   希望我的部下,霞-3843能够获得神灵的保佑,愿她能够获得属于自己的人生。我从心底的最深处这样许愿。我不许愿有关生死的东西,因为生死实在难以预料,我只希望她不会再重蹈前辈的覆辙。我反复地默祷着,仿佛自己在沉静的海洋中渐渐沉没。\\r

   [newpage]\\r

   二〇二八的铃声将我拉回现实,我打开暗门回到办公室中。本来应该是不知火每晚在外面等我去上课的,今天却换了个人呢。正欲开口,我便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眼前一直对我趾高气扬的浅蓝色的少女毫无干劲,明明之前作战之后凯旋而归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因为要和好友分别而感到伤心了吧。但在下一瞬间,事情朝着我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发生了变化。霞突然将我拽了过去,像是母亲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那样,紧紧地用她的小手费力地抓着我的手——毕竟在人类模式下她们只有一般人的力量。我想着这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便完全放下上司的威严,就这样任由她摆布。\\r

   “为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如此柔软的声音。她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我既可以从里面读出她对我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的敌意,也感受到了更多除此之外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难以判断。\\r

   我一头雾水,她使尽浑身力气拉着我的手,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生气正在我的指关节处作响。她拉着我走向教室,我本想问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眼下就要给我的学生们上课,我只能随着她走向教室。学生拽着老师走进教室,这样的场景怕是会令她们笑出声来,这是什么,最后一天的赌约或是什么恶作剧吗?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索性和她们一起玩下去好了。但到讲堂的门口的时候,她又把手松开,匆匆忙忙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像往常那样等着我进来。\\r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真是难懂,虽然从我出生开始我就难以理解异性——虽然我确实不知道我出生前几年发生过什么,我们这些北上老师的孩子全部都是战争孤儿,我直到八岁前的记忆一无所有,之后才开始作为一个人生活。当时国家把一些天资聪颖的战争孤儿收到军中专门培养,也有民间传言说我们是人造人——怎么样都好,现在我们大抵都成了军队骨干力量吧——除了我这个无比倒霉的家伙现在还在底层工作。\\r

   “同学们好。”“老师好——”\\r

   惯例的开场白之后,我打开投影装置。\\r

   “今天探讨的话题不是往常的人类常识和日常生活了,是你们自己的常识。”\\r

   “诶——”\\r

   大屏幕在我的指令下显示出四行字,最后一行比其他三行稍晚显出。\\r

   \\r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r

   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零定律或者第一定律衝突时例外。\\r

   第三定律:机器人在不违反(第零)、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r

   第零定律:机器人必须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不受伤害,其它三条定律都是在这一前提下才能成立。\\r

   \\r

   在她们都在仔细阅读她们从诞生之日既有的,最为核心的设计的时候,我凝视着那条在某年某月某日,最后一条被颁布的定律。它究竟是救了我,还是毁了我,我暂时还无法得出结论。\\r

   “对于这最后一条第零定律,你们可能还有点陌生,先好好地写下来吧,虽然你们都从心底的最深处永远记得它……好,想要知道最后一条的定律的使用方法,你们必须学会人类的常识,从而判断‘人类的整体利益’。不如说,为了这一节课我已经铺垫了整整两个月的教学。不知火,来配合我完成一个演示。”\\r

   “是,司令官,不,老师。”\\r

   我在她耳边嘱咐几句,换作其他人可能当场就炸毛了,但是她不会。她虽然肯定对我这一无理的要求有所迟疑,但还是投来了认真的坚定的眼神。\\r

   我们两个人在讲台后面向侧面各退三步。我紧紧盯着她的腰身的左侧,然后正视前方,说:\\r

   “我以M岛运输部队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不知火-4675,用随身的手枪缓慢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五秒后開槍。”\\r

   “是,司令官。”\\r

   不知火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毫不犹豫地掏出随身的巴雷特M92F,缓慢地将胳膊抬起。\\r

   “就此为止,收枪,住手。” \\r

   “是,司令官。”她将手枪收回枪套中。\\r

   “这是没有更新第零定律前,第二定律下的你们的逻辑——或者说算法中的正常反应。是这样吧。”\\r

   “是——”学生们用显然心有余悸的嗓音喊出了这一句话,如果有人在想之前的她们是怎么执行任务的,我的教学就算是达到了目标。\\r

   “更新之后你们会怎么反应?霞,你来说说。”\\r

   “怎么可能执行这样的任务啊,你这个看别人自杀从而愉悦的变态渣渣司令官!”她说罢。学生们自然而然欢快地笑了起来,过了十几秒才止住,学生自然是喜欢看这种常常和老师针锋相对的同学的。\\r

   “真是良好的正常反应,记得去前线的时候稍微收敛一下锋芒。清霜,你呢?”\\r

   “提督是不是忙坏了?要不要在我战舰一般的胸怀中休息一下?”\\r

   “槽点太明显了。朝霜呢?”\\r

   “脑子不好使吧你丫……”真是非常率直的发言。\\r

   “打住。早霜呢?”\\r

   “司令官一直不设置秘书舰,一个人承担这么重的任务,终于累垮了坏掉了啊……真是可怜呢。”早霜慢悠悠而阴森森地说道,末了再加上几声冷冷的笑声,瞬间我的后背有种发凉的感觉。而与此同时,我的学生们早就一个个笑疯了。\\r

   “以我个人的感觉,在第零定律的更新之后,你们可以做出各种各样在以前会被认为是‘越界’或是‘下克上’的行为,只要在你们的思维中,这一举动是‘符合人类整体的利益’的。接下来还是由不知火示范。”\\r

   “遵命,老师。”明明多少次让她在课上稍微放开一点,但是好像这就是她的本性吧,绝对的一丝不苟……回想起之前有些人说过的话,我不禁一声叹息。\\r

   [newpage]\\r

   “我以M岛运输部队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不知火-4675,用随身的手枪缓慢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五秒后開槍。”\\r

   “恕难从命。”\\r

   下一秒,她以和刚才的命令中的“缓慢”大相径庭的动作拔出枪来,一个箭步冲来,用没有开保险的M92F贴住我的喉结。 \\r

   “像你这样的司令官,真的是……最差劲了。”虽然是我设想的台词,但是让她这样用着风一般冷冽的语气说出来,配上犀利的眼神,果然还是帅气凌人,效果拔群啊。连我这样的“大叔”都被惊艳到了,想必她在战斗的时候也是这样帅气的吧。\\r

   “Woooooooooo——”“好帅啊——”学生中传来佩服的声音。\\r

   我看着她把枪收回枪套里面去,补充道:“如果你们在将要上任的镇守府遇到了不是很‘正常’的对待方式,就可以考虑这样威胁你们的司令官,必要的情况甚至可以。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做到这样的,除非你们的性命在被用除了与深海战斗的方式威胁,不然都不用这么做。这就是第零定律的一个极端的例子。其实第零定律对于我们军人而言在绝大多数时候都用不上,只是……只是我觉得,这能够让你们获得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你们之后会对自己所认为的‘人类的整体利益’有着强烈的感受吧。也许有的人,现在就有了这样的感受。”\\r

   我看向我的学生们,有的人只是表现出疑惑或是沉思的样子,但有的人就现出了觉悟。在不知火走回她的座位时,她的左手紧紧握成拳状,同样在手套下的右手却自然地垂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后我又补充了一些关于常识和三定律运用的知识。嘛,对我而言就是在讲一些人情练达罢了,但是对于她们而言,这也许是别的同型号的舰娘们难以获得的宝藏一般的事物。\\r

   “今天就到这里,下课。”比往常稍微提早一点,我宣告了今天课程的结束,“那么,诸位晚安。”\\r

   “晚安,司令官(老师)——”两种不同的声音同时传来。我一直是让她们在课上叫我老师,课下叫我司令官的,但是现在界线已经趋于模糊了,有的人一直叫我司令官,也有人一直称呼我为老师,虽然我不是很在意就是了,但是希望她们在正式场合——比如其他提督过来演习或者视察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r

   我混在下课后的学生们中走出教室,突然被谁牵住了手,仅仅那么一瞬间,然后又被放开了。看着学生们各自散开,我怔住了。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可能是个意志强大的人,然而在感情方面的积累过于单薄了。虽然处于被可爱的异性环绕的世界当中,但是我像是个完全与情爱绝缘的人一样,对于部下的有些调戏意味的举动从来没有反应。反观我的同期,应该有不少人都已经和相好的部下结婚了。当然,面对一群比起巡洋舰或是战舰来说应该用未发育完全来形容的少女,我本来就应该不动心才对。 \\r

   但,我所应该考虑的问题并不在这里。\\r

   将我所卷入的事情结合三定律考虑,毫无疑问破绽太多。首先是受害者对于人类的报复性屠杀,这无疑违背了第一定律;在被屠杀过程中人类应该对受害者进行了命令,但被无视,这违背了第二定律——但当我将目光投向自己确实残疾的左腿时,我就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虚妄。虽然第零定律的优先度高于其他三条定律,但是究竟这场屠杀是否符合第零定律的定义还有待商榷。\\r

   我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不,这太过于离奇了,根本没必要动用特勤舰队,或者说为什么一开始不出动她们。而且按照老师的说法,军中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很多我的同学怕是连我的去向都不知道,只知道我还在军中工作。而我也拜托了老师帮我保密,现在这个地方除了和上级的交流,基本没有和其他军人的交流了,如同孤岛一般。\\r

   话说最近所安排的建造任务确实有了明显的下降,各地区的驻军想必都已经达到了历史峰值,有一段时间不会有新造舰船了,与此相对的是新型非人形兵器的开发吧。看来我这边的人数也将达到饱和值,当然,无论如何我也是不希望这里产生战斗减员的。\\r

   明天早上会是怎样的场景呢,这样想着,我走回了自己的促狭的寝室。\\r

   \\r

   我的寝室是极小的,相比于部下们的四人一间的大方的寝室而言更显得窄小,毕竟是杂物间改造的……本来设计此镇守府的人为何没有给指挥官准备房间呢?在这里工作了接近三个月,我并不是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倒不如说,谜团已经太多了。\\r

   我从墙上松开折叠桌,掏出笔和记录本,稍微总结了一下这九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r

   以那一天为计时的起点。零年零月零日。\\r

   在泯灭人性的自我检查中心目击舰娘在第零定律的更新之后违反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屠杀人类(原因不明且无法合理解释——倒不如说本来深海栖舰就是无法合理解释的东西,我们一直在和不可理喻的东西对抗),全身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双眼受伤,幸而视力没有受损;失去左腿;昏迷长达半个月。\\r

   在本部医院中复健耗去了半年的时间,与此同时人类和深海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建造任务缩水,各地驻军达到饱和;更多经费被投入于开发新式武器当中。\\r

   第七个月开始,在M岛后备队任职,其第一个月的部下总计20人。第二个月皋月因战绩杰出被选拔赴前线B基地接受第二次改造,后备队人数减为19人。两个月的战果颇丰,绝大多数送往B基地作为战备物资,其余自用。第九个月末霞被选拔赴B基地接受第二次(可能会有进一步)改造。\\r

   [newpage]\\r

   写到这里,我感到本来就很是昏暗的光又变暗了一点。我抬起头来,看见的正是我笔下的人,在对着认真记录的我投来微妙的目光。\\r

   “看到了么。”我无可奈何地收起自己的笔纸,怪罪自己没有将门锁上而只是关上,用自暴自弃般的绝望的力气将折叠桌给轻轻推回墙上,恢复到正襟危坐的姿态,“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什么。”\\r

   “只有你这个渣渣司令官……而已。”蓝灰色头发的少女穿着睡衣,抱着开发失败会出现的那种企鹅的抱枕——不知为什么在舰娘当中很流行的样子——遮住自己的唇齿,娇羞地站在我的面前。\\r

   情况不是很好,很是不好。究竟发生了什么?平时对我极度严苛以至于让我想起了我的剑道教练的我的部下竟然在非战斗状态下穿着睡衣来找我,态度完全是180°的大转变。不过相对而言还好的是,我相信她所说的是真话,她应该没有看到我记录的糟糕的东西。\\r

   “那么,你有什么事情要来找我吗?最后一晚为什么不像皋月那样和自己的姐妹们聊一聊、玩一玩什么的,而是要来找我这个被你讨厌的人?”\\r

   “……笨蛋。”\\r

   “诶?”\\r

   “呜呜呜……”霞咬住牙,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不要逼我说出这样害羞的事情啊!你也清楚的吧,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r

   “告别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了……”\\r

   “是啊,明天一早就可以了,你这个木头脑袋!”她直接打断了我,然后靠了过来,用枕头抵在我们中间,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空气,“是比这还重要的事情啊。”\\r

   明白了。但是原因还不知道。\\r

   “今天下课的时候在人群当中牵我的手的人,果然是你啊。”我用右腿站起来,将左腿义肢放在底下,换了个盘腿坐的姿势。显然是被说中了,她又将枕头遮住自己的脸,现在脸上的绯红怕是透过枕头也能看得见了。\\r

   “所以你对我究竟有着怎样的感情呢?”我故意调戏了她一句。\\r

   “不要让我来说这样的害羞的话呀,你这个渣渣!”果然,她的回答也在我预料之内。\\r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想要保护我吗?我不是……”\\r

   “我也不知道啊你这个笨蛋渣渣司令官!怎么就是喜欢你这种笨拙到走路都麻烦的、怎么被我训斥都不还嘴的蠢人……”摆出一副受了莫名其妙的委屈的样子,霞抓住我的膝盖使劲摇晃。要是左腿健在,我现在韧带大概已经痛得不行了。\\r

   “是觉得我宽容,或是说温柔吗……”仔细反思自己过去两个月的表现,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只有这个。“我还以为没有人会喜欢无机质一般而没有男子气概的人呢。”\\r

   啊啊,又不说话了。\\r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令我震惊的发言。\\r

   “渣渣司令官,抱我。”她闭上了眼睛。\\r

   “诶,哦。”我决定照做。我抱住她那在我面前显得窄小的后背,如同真正的恋人一样。想必我们都闭上了眼睛,只是在感受对方的体温吧。\\r

   “渣渣司令官曾经说过的吧。在前线,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他们所感受到的时间会陷入永恒的停止,永远不会感知到任何东西,也永远见不到自己所喜欢的伙伴,见不到自己所珍惜的事物。”\\r

   “嗯。”\\r

   “所以,在我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就让我好好记住我所喜……这个渣渣司令官。”\\r

   在相对的静谧中,每一秒都显得很漫长。我们两人的呼吸和心跳也从一开始的激动渐渐趋于平和。闻着舰娘身上特有的体香,我不禁有些沉醉,甚至有种希望时间停止的冲动。我终究还是动情了啊。\\r

   “呐,司令官。”\\r

   “说吧。什么都行。苛责也好,辱骂也好,我已经习惯了。”\\r

   “才不是呢。”稍微摇了摇头,少女接着说,“之前我为之效力的司令官是个很不好的人呢,比起渣渣司令官不知道差了多少,经常无端苛责我们……其实这已经说得很好听了,简直就不像是把我们当作人来看,认为我们只是一群没有什么意志的机器人罢了,又把功劳全部归在自己的身上。”\\r

   “两个月前我被调到这里来了。最初真的有点不适应,因为司令官的态度实在太好了,从来不会像以前那个渣渣一样用下流或是鄙夷的眼光看着我们,也不会因为一点失误和过错来对我们体罚……司令官还给我们上课,讲那些遥远的世间百态人情常理,就像是,就像是我们真的是人类的孩子一样……”说到这里,也许是想起了过去遭受的种种非人的对待,她终于在我面前放下了一切高傲和倔强,就这样在我的胸口哭了起来。\\r

   “不要害怕,现在你所感受到的温暖,可以战胜过去的寒冷。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人类。”说了一句好像有点哲理而没什么人情的话,我试图用自己浅薄的语言来安慰悲伤的霞。她把我推倒在床上,将热泪散乱地洒落在我的衣上和肩上,泪水沿着我的肩胛流向床单。\\r

   “渣渣司令官,我好想成为人类啊,好想有能够和人类平齐的权利,但这一切都不可能!虽然在这里我确实能够有这样美好的感觉,但是到了前线,一切会不会回到以前……一切会不会……”说不下去了,她只是哭得更加厉害。我只能一直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任由她随意哭泣。\\r

   [newpage]\\r

   “你们能成为人类的。”用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去安慰她,并不是我本意,虽然我确实这么希望,但是军中的人应知道,这基本不可能。我并不详细地知道她的过去,只能做到改善她现在的心情。\\r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撑起身子,用仍然泛着泪光的眼睛看着我。也许想说什么发自内心的由爱而生的言语,但终究没有说出来。看到她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问她究竟想要我在最后再做些什么,但并没有得到回答。\\r

   “那么,如果没什么还想要我做的,你应该回去了。”\\r

   她坐在床边,目光投向关紧着的门,然后投来了疑问:“司令官知道了我对司令官的感情,那么你对我的感情是?”一反常态用怯生生的语调说出这样话语的霞,叫人怎么不爱怜。\\r

   “要听实话吗?”“嗯。”\\r

   “不能算喜欢,只是觉得,有你做我部下是一件幸运而值得自豪的事情。”\\r

   “这算什么回答啊……”虽然内容依然是斥责的内容,但是口气已经完全的软化了。我偷偷看向她,她的嘴角挂着一种些许苦涩而些许甜蜜的微妙的微笑。她想必也是知道我会怎样回答的吧。\\r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寝室吧。”我牵起她的小手,打开门,看了一眼表,现在已经是二二四五了。迈着小而有力的步伐,我们在仄暗的走廊中静静地走着,一起享受这不可多得的时光和体验。我的卧室和部下们的有点距离,刚好能让她再多看我几眼。\\r

   将要下到一楼时,楼梯口旁侧立着一位看来等候多时的粉色的少女。作为霞的室友,不知火想必还是有点担心霞的动向的,但是既然她在这里等候,想必她也知道霞的感情和今天跟我表白的觉悟了。并不用一言一语,她看着我衬衣上的泪痕,看着霞与我牵着手,形同恋人,便知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露出会心的微笑,一瞬后又恢复了常日的扑克脸。不愧是我最得力的部下……我只能如此感叹。\\r

   “果然没有出‘大事情’。是否应该恭喜浅井司令官呢?”不知火冷冷地说着,但是内心想必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吧。\\r

   “你啊……”我只能感叹一句,别无他法。眼前的这位扑克脸的少女想必就是今夜所发生的事情的策划者之一了。\\r

   “回来吧。也是时候该睡了,明天在前线得有个好点的亮相。”\\r

   “嗯。”在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情绪波动,霞现在终于归于正常,“渣渣司令官,还不回去睡觉!”\\r

   “好,好。”听到这番口吻,我竟然有点安心。我也累了,明天还要为你送行呢,我不禁这么想。\\r

   不知火将左手放在右肘下,用右手掩住自己的嘴,也许正在浅浅地笑着,为好友终于对喜欢的人敞开心扉而高兴吧。直到现在我才留意到她还穿着制服,甚至连巴雷特还佩在腰上,究竟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准备就寝呢?心思还真是难懂啊。\\r

   “那么,晚安。”我向走进寝室的二人挥手告别。\\r

   “司令官保重。”“好好睡觉你个渣渣!”得来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r

   会怎样呢,在前线的生活。但这毕竟不是我会体验到的东西,虽然我可以通过即时通讯观看她们的战斗,但是终究没有最关键的体验的环节。没有体验的人生不如消弭,因而我异常珍惜现在可以体验的人生,毕竟我差点就死了嘛。\\r

   \\r

   送别之时已到。我和她走在队首,带着两列纵队从容地走向前来迎接的无人驾驶机。\\r

   我看着她,她看着前方。激动,恐惧,不安,不舍。\\r

   像是老师和将要毕业的学生。\\r

   像是父亲和将要独立的女儿。\\r

   像是因战事而要分别的恋人。喂,最后一个和传统意义上反了吧。\\r

   “对同伴的告别致辞已经在早饭时圆满地结束了,那么对我的呢?”\\r

   “……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不对,啊,真是的,反正给我活下去,你这个渣渣!笨蛋!”\\r

   “谢谢你的好意。”我发自内心地笑着,“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大家就一起生活吧!”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么,就此别过了!”\\r

   她走上舷梯,并没有什么犹豫地走向了未知的未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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