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五人格】心患噬骨22玩具商安妮·莱斯特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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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人院的晚宴热闹非凡。

  

   玩具商坐在庭院的长椅上,呆呆的望向食堂里面。望向里面三三两两热闹的人群——他们站着或者坐着、吃着或者聊着,尘封的疯人院大堂到显得热闹非凡了。而这简陋的食堂容不下几十人共同用餐,南边的广场、东边的琴房也分布着前来赴宴的成员。但在这种环境下,安妮却只是坐在外面。

   喧嚣的人群吸引着她,安妮想和他们一起快活的交谈聊天,可跟素未平生的人,又能聊些什么话题呢?看见那对甜蜜的情侣,女的好像还是个心理学家,她一定很幸福吧:每时每刻都有人可以说话,可以谈心……

  

  

  

   「结婚」?

   通过情侣联想到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词却让安妮眉头颦蹙,似乎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

   女孩子,应该步伐端庄、应该举止得体,应该通过结婚去获得自己应得的幸福。应该……应该……

   做了半辈子应该做的事,得到的是什么呢?

   「来自丈夫的拳头吗?」

   安妮突然双手抓头,似乎在阻止大脑继续放任思绪,否则就会回忆起那些可怕的事情。

   半晌,她抬起头,确认一下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异常,然后继续对着人群发呆。

   从欺骗和羞辱中逃脱后,安妮·莱斯特早已明白,多做那些所谓‘应该’的事,并不会从命运中获取丝毫怜悯。而真正的安全感,也绝非来自规矩和桎梏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参加了现在的周末晚宴,好像也是一件‘应该’的事。

   「眼前这些人当中,如果有谁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但是我也可以跟玩具聊天呀?」

   「可它们却都不能回应我。」

   「算了,再坐几分钟吧。如果这晚宴的热闹实在与我无关,那我再回自己房间去,在玩具中沉溺着睡觉,也是一件惬意的事……」

  

  

  

   那个穿竹纹衣服的女人也跟在心患情侣的后面,他们是本来就认识吗?不对,应该是入园之后才认识的,看上去关系也不错,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们和卢基诺教授攀谈了起来,应该是其中一方先找到的话题才聊得开的。」

   安妮羡慕在社交上有些技巧的人,而自己就只能静静等着别人来找话题。不过当她发现卢基诺道别了心患,正向自己这边走来时,安妮的眼神便有了些神采。

   但卢基诺只是经过,见玩具商正望着自己,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眼神交汇的时间跟修机时的校准预备差不多,安妮却完全没反应过来,教授打招呼时,她就这么盯了过去,显得十分不礼貌。安妮觉得这确实不应该,明明只需要回应一句:“您的背带裤真别致!”之类的话就能聊上两句了。就算不说话,朝他笑笑也算‘得体’吧。

   安妮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确实是太久没和活物说过话了。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待会如果再有人搭话,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从对方身上找出可以夸的地方来。如果身材较胖的话,就说:“您看起来非常健壮!”;如果对方是瘦子,就说:“您看起来非很有精神!”;如果对方的前缀是知识分子,就说:“您看起来很有学问!”;如果实在没找到有什么闪光点,那就从天气、日历之类的入手吧。

  

  

  

   “嗨!”安妮的颅内彩排被一口爽朗的嗓音打断,随之走来的女生提着酒桶、套着布帽,袖子被干练地卷到了齐肘位置,“来瓶蓝香橙吧,你会喜欢这利口酒的纯正口味的!”

   安妮一时间又不知该说啥,举起手掌本能的想要推酒拒绝,反倒被黛米把酒瓶塞进手心。

   黛米:“🍻干杯!”

   随着刚接下的酒瓶被清脆地碰了个杯,安妮连忙拔出瓶塞,仰头咕嘟灌下一口。

   “怎么样,有没有尝出甜橙的味道?”

   “尝出了。”安妮点着头回应道,但还没等她夸出调酒师的亮点,黛米早已提着酒桶去招呼别人了。

  

  

  

   “额啊!”安妮又叹一声,对刚才的表现是非常非常的不满意。明明自己就不是喝酒的人,却还是接下酒瓶跟她干杯;明明那一口除了酒精味啥也没尝到,却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刚刚除了她胸口一条明显的乳沟之外,再没找出任何优点,总不至于对着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说出“你胸真大”这种话来,那样都算性骚扰了吧!

   埋怨过后,又不禁悲从中来:安妮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摆脱原生家庭和包办婚姻的魔咒,即便早已觉醒了自己反抗命运的意识,待人接物时却还是会不自觉的按照别人的期待来做事。想到这儿,与宴会气氛格格不入的一股浓郁哀伤涌了上来,安妮低着头不再动弹,就像被情绪定住了一样。

  

  

  

   一不留神,酒瓶脱了手倒在长裙上,安妮连忙扶起酒瓶用手去掸水。因为晚宴不是排位,她用来装玩具和手帕的背包都留在房间。失手倒出的饮料已经完全渗进了衣物,白色的裙身被染出了一大片突兀的红色污渍,大腿也感受到了冰凉的酒水。安妮方才掸水的手已然搓成小拳放在腿上,另一手还提着自己根本不想喝的酒瓶,不知该怎么办。很惭愧第二次社交的机会自己又搞砸了,安妮收抿嘴唇、闪着泪光,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需要手帕吗?” 来自一个温柔的有些孱弱的女子声音。

  

   低着头确认了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时候,安妮本能地要拒绝对自己的好意,但她不敢抬头或是说话,害怕被别人看见这不合时宜的泪水。

   虽然安妮缄默地摇了摇头,对方还是从挎包里拽出手帕,蹲下身子帮她擦拭湿裙——舞女穿着粉色的小背心和小短裤、头戴粉色小舞帽、脚着粉色小舞鞋,身上还挂着一个粉色的小挎包。虽然肩膀和大腿都有露出来,但跟粉红的衣色和娇弱的神情一配,便显得的没有那么性感,妩媚而不妖艳。对玩具商来说,舞女给她的印象更像是「亲切」。

   安妮觉得在接受擦拭时,手里还握着酒瓶很不得体,想放下去,但瓶底在长椅上是立不稳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只能尴尬的悬在半空。舞女捻着手绢一下一下的擦拭着长裙,安妮的双腿也丝毫不动,维持着并拢的姿势,如果乱动会显得自己很轻浮。

   纵使酒水依然渗入衣料,手帕还是吸出了不少液体,这会儿白色长裙上的污渍看上去也并不明显了。安妮有意的隐藏了自己的状态,但她的眼泪和哭腔还是能轻易的被人察觉到。

  

  

  

   舞女擦拭完也没有离开,而是坐到了玩具商旁边,拿过她手里的酒瓶:“这个酒很辣吗?”

   “啊,那个是……”

   「那个是我喝过的。」安妮刚想提醒,但话没说完,舞女已经拿去尝了。

   “并不辣呀,口感不错的餐后甜酒。”舞女把酒瓶还给安妮,“可能是玩具商小姐不怎么喝酒吧……对了,你的名字是?”

   “安妮·莱斯特。”安妮答道。没想到自己的名字有一天也会被人特意的询问,这令安妮体验到一阵意想不到的喜悦。而舞女对她眼泪和哭腔的知觉也被误会成了酒精刺激,也无需担心自己的异常情绪会被觉察了。

   “很活泼的名字呢。”舞女引导着对话,“我叫玛格丽莎·泽莱……听上去有点老成,对吧?”

   “对啊,哈哈……”刚转悲为喜的安妮有些轻松地附和着,但突然发现刚才的话并不是反问,连忙改口,“哦,不对!一点儿也不老成!”意识到对方可能因为自己说错的话而离开,安妮不想再次搞砸这个交朋友的机会,赶紧双手握住舞女,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想跟你聊天……”

   “……可以吗?”又害怕这样的请求方式显得「自私」,顿了一会儿又补充给了对方接受或拒绝的选项。

   “当然可以。”玛格丽莎道,“不过谈心的话,我们去庭院的西边吧,那儿没什么人。”

  

  

  

   站起来就要走时,安妮发现舞女比自己高一些,也许是她平常娇弱的举止行为「显得」她矮了,不过习舞之人身材高挑也不是什么怪事。

   安妮想去挽舞女的胳膊,虽然她们刚认识不足五分钟,安妮还是忍不住上手去挽,同时祈祷对方不会挣扎着跳开。玛格丽莎也没拒绝,两人手挽着手,向没人的地方走去。

   路过喷泉时,又见到了穿背带裤的卢基诺的先生,正在和那个总是带着防蜂头盔的女人侃侃而谈,看样子他们是在「昆虫研究」上找到了共同话题。安妮对他大声说:“卢基诺先生,您的背带裤真别致!”

   尽管卢基诺正忙着和梅莉交谈而只回了一句“谢谢”,安妮也没有伤心,因为她正要和新交的朋友一起去「度一次蜜月」。

  

  

  

   安妮从来都没有朋友。

   或者说,她的朋友,也只是一些玩具罢了。

   正因如此,安妮对待玩具,就如同对待真正的朋友。

   而安妮身边的人,却如同对待玩具一样对她。

   英国名门闺秀与捷克慕名画家,这毫无疑问是一段浪漫的婚姻:

   却随着妻子的难产如丘而止,而其女安妮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要背负「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的罪名。

   父亲通过否定和打击将她培养成人,而她也带着残缺的心灵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个男人也不负所望地,骗走了她的钱和身子。

  

  

  

   “安妮。安妮!你聋了吗?”男人怒吼道,“不知道丈夫回家应该做什么吗?”

   安妮出现在房门口,挺着妊娠的腹部,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扶着墙,艰难地往门口挪着步子。她想尽可能使自己走快一点,而这样身体又不得不前倾,所以必须用手托住腹中胎儿,否则子宫的压力会非常坠重。

   即便如此,安妮还是不够利索,她的殷勤止不住男人的咒骂:“……才几个月就这样笨重,真是无法想象出生后你会懒成什么样!……”

   顶着叫骂,安妮拿起衣柜旁的衣梳,为丈夫刷去背上和裤腿的灰尘。腹部实在是太重了,安妮右手在梳打衣物的同时,左手必须在扶墙和捧腹之间来回切换以稳住身形。即便如此,胎儿偶然的踢闹也会使她失去平衡,向前或向后跄出一步。短短几十秒,安妮已经满头披汗。

   即便安妮面露难色,面部活动却也会牵动伤痛。因为丈夫顾虑到他的还在,已经很仁慈的把对安妮的「打亲骂爱」全部转移到远离子宫的面部了。所以安妮的脸并不是苍白无颜,上面还点缀着青色和紫色。

   最后一步是为丈夫换鞋,安妮实在蹲不下去,她打算先把双腿放到一侧的坐下,再弯腰去够小腿以下的位置。

   “怎么,还低不下头吗?你可没有你妈那么金贵的身子,给我跪着做啊!”男人提膝顶着安妮说。

   男人没有觉得用了多大力气,这一膝盖的力道也确实不大,安妮却被顶得倾倒在地,把旁边整齐的鞋柜也撞翻了,里面锃亮的皮鞋都掉下来踢到她身上。

   “没用的东西,笨的跟猪一样,待会儿自己把鞋架收拾好!”

   安妮却没有听从丈夫的命令,而是卧在地上,双手捂着孕肚开始呻吟。

   “少给我装,当我是驴吗?赶紧给我起来!”

   可随着这声音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嘶哑、越来越歇斯底里,安妮洁白的钟裙上出现了一抹鲜艳的赤色,一直晕开染红了几乎整条裙子。

   “你这……该死!我的孩子……来人,快来几个人!救命!”

   ……

   “你已经杀了你的亲生母亲,现在连你的孩子也要杀掉吗?”

   ……

   “如果我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饶不了你……”

  

  

  

   玛格丽莎揽过安妮的肩膀,让她靠到自己身上,示意不要再往下说了。

   如果安妮是一边痛哭一边诉说的,玛格丽莎自然不会阻止。

   但安妮在陈述这段往事时,只是嗓子哑了,竟没流出一滴泪水。这意味着那些伤感的、有毒的情绪全都被憋回身体里去了。每一次啜泣的呼吸停止时间越来越长,玛格丽莎实在放不下心,害怕她当场晕厥过去,这才叫停住了。

   等到玛格丽莎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胸口,安妮这才哭出声音和眼泪来。的确,安妮自小经受淑女教育的熏陶,「哭」这种既不端庄又不得体的行为自然是被禁止的,长此以往,安妮的哭泣便逐渐地饮涕吞声了。而当她的脸触到玛格丽莎胸膛的一瞬,安妮十几年来的哭泣方式竟被突然打破,好像着胸口有什么魔力,玛格丽莎也确不嫌弃安妮把眼泪和鼻涕抹到自己衣服上。

  

  

  

   「我本可以在那个美丽且平静的渔村里平静的度过一生,过着每天早起捕鱼的生活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那个尖顶帐篷里似乎有我向往的一切,鲜花、华服、掌声……还有英俊的微笑小丑。」

  

   “娜塔莎,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愿意!啊,我是说……”

   “嘘——”瑟吉凑上来,掏出一个纸包,“这是宁神盐,它有一点苦,但你可以把它撒到汤里去。”

  

   「我所仰慕的男人也喜欢我,他愿意带我离开这贫穷的地方,一起随着流浪为人们传递快乐,这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后来呢?”哭累了的安妮靠在玛格丽莎胸口,问着接下来的故事。虽然没有枕出乳房的软和,但有个可以依靠的胸膛,总算是舒服的。

   “瑟吉协助我翻过了靠近屋顶的一扇窗,我们一起淋着月光走上车轿,在天亮之前永远的离开了我的故乡……”

  

   ……

  

   “……可我那时并未料到,未来的代价会如此沉重。”

  

   听了玛格丽莎的故事,安妮不禁伸出胳膊环抱住她,环抱住这位同样受限于不幸婚姻的女人。玛格丽莎也抬起胳膊抱了安妮,两个年轻的姑娘就这样在远离宴会吵闹的地方拥抱在一起,同时怜悯着对方和自己,感叹着相见恨晚。不值得托付的人,对正值桃李的她们来说,着实有些太残忍了。

  

  

   大约过了一台机的时间,她们缓缓松开环抱,四只手都离开了对方的身体。这是两个女孩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的、饱含爱意的拥抱,如罂粟一般令人沉迷,如此简单的动作,却从未自丈夫那里获得,命运残酷。但是现在,安妮觉得眼前的黑发女孩简直是命运专门安排给自己的闺蜜。玛格丽莎·泽莱,这个可怜又可爱朋友,比那些死的玩具更加令人感到安心,也许,这真的是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

  

   “玛格丽莎……小姐,愿意去……我的房间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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