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七章 宠物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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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第七章 宠物]

  

   如何回到索拉兹号的,根本不重要。

   舒摩尔恢复意识时,大脑还在回放之前精神世界的那场战斗。

   爸爸……要杀了自己。

   舒摩尔当然能理解原因,覆灭空裔族的人就是她。处于残魂状态的那个人,接收到同族冤魂的厉啸、从宇宙的精神网络中,读取到灭族之夜的全程,都是顺理成章。所以,父女两人反目成仇,没有任何疑问。这是必然之事。

   假使舒摩尔当时痛哭流涕、发誓悔改,那段鲜血染红的历史也不能一笔勾销。那个人执意如此,只有舒摩尔付出代价,才能取得被他原谅的资格。这种思路过于正确,舒摩尔才无法回头。屠灭空裔族她不后悔,毋宁说毁掉那群愚蠢之徒正合她意。

   无关正义与邪恶的准则,将昔日鄙视自己与母亲,又不知悔改地遵循祖宗之道的种族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舒摩尔认为自己应当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她没有从这个简单至极的逻辑中看出丝毫不妥。所以,当父亲的黑芒刺入胸口,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舒摩尔的内心只有平静与遗憾。

   ——原来如此,我们已经……我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呢?

   舒摩尔暗暗感叹,父女关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她不想攻击父亲,只是满怀遗憾地望向空裔。

   ——好像,我不能死在你的手里了……

   让她低头认错,承认毁灭空裔一族是罪大恶极,是万万不可能的。接受父亲的惩罚,这样的结局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是不坏。舒摩尔自己无法选择,所以父亲选择就可以了。她的内心对此没有怨恨。可是,如今在这里,有一个人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主人”不允许自己的宠物就这么干脆地束手就擒,在安然等候死亡之前,少年就伸手捏碎了黑芒。

   然后……他说了什么?

   舒摩尔记不清了。

   双目无神地盯着陌生的天花板,舒摩尔再次叹息。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果然,那位亚麻色的少年,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舒摩尔为自己毫不惊讶而惊讶。坐在病床边的空裔探手,触摸她的额头。

   “你的精神受创了,这里还痛吗?”

   摇摇头。

   “那就好。你继续休息吧。”

   空裔正要起身,一只小手从棉被中伸出,拉住了他的衣角。

   “嗯?”

   “瓦利雅……你,受伤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空裔诧异地静默了数秒。

   “怎么可能!我和那个人的差距,可不是十倍百倍能形容的。放心吧,他根本伤害不了我。”空裔微笑着俯身,将小手又塞回被窝里,并把棉被的边缘压实,却又听见了悲哀到空洞的话语:“那么,其实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空裔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我的天赋……我们的孩子,不可能继承你的天赋的。就像因为妈妈,我和门德森都没有继承爸爸的天赋那样。”舒摩尔的语气,和电子合成音的无机质感没有什么差别,一具活死人躺在床上,对未来没有任何希冀。她的天赋仅止于此,她的暗之力仅止于此,甚至连父亲的惩罚都失落在过去了,在未来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等待着她?

   为空裔延续血脉都做不到,舒摩尔从来没有如此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凄凉与无意义。

   在这样的人生道上继续努力,似乎已经不会有任何回报。

   “小傻瓜,”空裔轻轻笑着,“我根本没说过我们要结婚呀。”

   “……”

   舒摩尔缓缓转动脖颈,对着空裔,“……说的也是。”

   此时此刻,心情如何?

   是悲伤,是失望,是沮丧,是困惑,还是一丝丝解脱?无数的情感在心中盘旋,汇成巨大的漩涡,最终注入空虚的幽谷,留给舒摩尔的只有在一片空无中回荡的寂寞的空响。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因此害怕,害怕终有一天,暂时沉没在心底的熔岩将猛烈爆发,那时的自己该如何承受厄运?

   “……是我……自作多情了。”

   “没关系,舒摩尔。我喜爱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你始终是我的。”

   诺言在心中激荡,舒摩尔默然点头。

   “安心休养吧,快点好起来。”

   其实,舒摩尔的伤势并不严重。卧床休息只是因为一时昏迷不醒,苏醒后略作调养,她就出院了。甫一出院,舒摩尔便立刻寻找空裔,而亚麻色长发的少年依旧微笑着欢迎自己。她什么都没问,记不清当初的话也无所谓,反正回来就好了。

   由此,舒摩尔才开始注意空裔的生活,而不是总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除了维护索拉兹号,空裔还负责了启光士兵的配合演练,对军团长级别的光灵进行强化训练等任务,实际上一天很少待在寝室休息。空裔没有开口让舒摩尔回自己的卧室,所以她就一言不发地留了下来。傍晚时分,空裔结束一天的工作,就会带着晚饭从食堂回来,舒摩尔便顺从地上去迎接。

   晚上的休息时光就是打游戏,或者看电影。这就是日常。

   “舒摩尔。”

   “我在。”

   “来,给你白夜币。”空裔将数枚铜光闪闪的硬币,放在舒摩尔的手心,“索拉兹号上有自动售货机,你去帮我买瓶可乐吧,剩余的钱你自由支配就好。”

   “好。我这就去。”

   宿舍区的每层楼两侧都有自动售货机,舒摩尔早就见过了,但从来没有买过东西。离开空裔的卧室,感应灯忽的亮起,照亮了寂静的夜色。原来已经很晚了。舒摩尔漫步走廊,眺望落地窗外的星辰与明月。

   等待自动售货机出货时,应时的灯光熄灭了,腊月的寒气黏在肌肤上,虽然不冷,但真正的寒意是浸透心底。舒摩尔犹豫了一下,给自己选了加热的果汁。机器嗡嗡作响,她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候。

   内心的热情迅速冰冷,方才在游戏中抛之脑后的空虚又袭上心头。

   这就是寂寞吗?

   舒摩尔苦笑着质问自己。两人分开还不到五分钟。

   暖暖的橙汁抱在手心,小抿一口,甜甜的味道在口腔扩散。

   一道思绪如闪电刺过。

   ——爸爸彻底死了。

   差点捏碎易拉罐,舒摩尔剧烈喘息,险些呕吐,喉头的甜味消失不见。

   “真浪费……”

   舒摩尔感觉喝不下这罐橙汁了。

   ——“你的女儿、空裔族的毁灭者已经死了!复活在这里的,是属于我的宠物!”

   什么嘛,原来自己还记得挺清楚的。

   手里握着可乐,舒摩尔僵硬地靠在椅背上。

   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彷徨?

   每日在沙发上醒来,望着空空的床铺与摆放早餐的茶几,舒摩尔的脑子里都是混沌,无论怎么思考,最后得到的唯有一片乱麻。直至傍晚,空裔归来,前面的时间全在发呆。等待的过程漫长,而且没有留下丝毫记忆,盼望夜晚是仅剩的思绪。

   大概,自己的脑子有哪里被戳坏了。

   因为当她回神时,已经站在空裔的门前了。

   打开房门,将可乐放在茶几上,舒摩尔看向工作台前的空裔,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拿给我吧,舒摩尔。”

   “……好。”

   一如所料,空裔轻轻揉弄她的发丝表示感谢。

   舒摩尔倏地抬起头来,她那紧贴少年掌心的眼睑和额头,骤然飞起的红潮掩盖了苍白的脸色,令人忘却了雪夜的寒峭。一股暖流——她都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淌过心田,她的脸上就泛起了迷人的浅笑。两人的目光意外交汇,空裔的笑意传递给她,舒摩尔的浅笑顿时就加深了几分,但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了,舒摩尔?你有话说。”

   “……对。”

   情感肆意爆发,却不似岩浆喷涌。

   “我……我有个……不、不情之请……”

   是春水在流淌。经过积雪,流过花丛,淌过草地,向着很明亮、很明亮的远方。

   “说吧。”

   空裔扭动高背椅,面向她。

   “别犹豫,我都可以答应你。”

   “你……你就不能谨慎点吗?”

   “那你就快说呗。”

   “我……”

   舒摩尔的彷徨扭曲了,而扭曲的终末就是:

   “……我……我想做,瓦利雅的……宠、宠物。可以吗?”

   空裔没有任何犹疑、诧异,他的承诺始终不改。

   “我很高兴这个答案,但你如今接纳它的原因呢?”

   在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兴奋。

   “……我,”舒摩尔空洞的神情一览无余,她呆滞地转过脸,盯着工作台上的蓝图,心中却空无一物,“我已经不想……不想再继续彷徨,悲哀了……”

   “嗯。”

   “以前我只是想着复仇、变强、杀戮,这些简单易懂的事。可是,我已经无法复仇了,我……我的天赋,还有我的暗之力,已经到极限了。爸爸与我为敌,我感受了这点……瓦利雅,我单靠自己没办法……变强了……

   “我也想继续和你当宿敌,但是你比我强大太多、太多了。现在回忆起来,当初和你邂逅时,为什么非要以敌人的身份自居呢?如果好好谈谈,说不定就……就有更好的方法和你结识。然而,这种思路一旦延续下去,我就不禁思索……如果十七年前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我不是这么愚蠢,或许爸爸就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又或许……我没有动过和爸爸重逢的念头,就不会前往那片遗迹,不会入梦,不会发现爸爸的转变……我早就知道,爸爸死于白夜城组织的勘探行动。若止于此,现在我也就不会这么……这么……痛苦……

   “我知道思考这些都没有作用,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是,每当瓦利雅你离开身边,每当早晨睁开眼,我望着没有你的房间……从那时,一直到你回来,我都在想着这些事……什么都做不了,心里想的都是你……

   “瓦利雅,你比我厉害多了。精神无可匹敌,智慧无与伦比。既然这样,我就索性变成你的宠物好了……这样我就永远不可能是你的敌人,更不可能是其他身份……我们的关系简简单单,我什么都不用想,瓦利雅你代替我思考就好了。我也就……不会……痛苦……”

   舒摩尔说完,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在工作台上的日光灯照耀下,疲倦不堪地慢慢垂下头去。空裔轻拂她润泽的秀发,而在她的心中,除了照例缓缓漾上来的温暖与幸福,还有一种近似麻木的惆怅,能感到整个身体都是那样麻木、困乏、衰弱。

   空裔全神贯注地听完了舒摩尔的自白,直至最后都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

   “我接受。舒摩尔,由此开始,你就是我的狗了。”空裔将工作台角落的小盒子打开,将内容物递给她。这件东西已经放在那里等待太久了。与舒摩尔的长发同色的深红皮革,锃亮的金属环,手工缝合线,三者融合在一起的小巧项圈。

   “来,给你戴上。这是主人的第一份礼物,要好好珍惜哦。”

   苍白的肌肤,纤细的鹅颈,稚嫩的锁骨,可爱的项圈,空裔满意地笑了。

   小盒子里还有一条银色的手链,空裔将它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你看,是双向契约哦。这就是你的狗链。”

   舒摩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那个金属制成的手工艺品。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自己那荒唐的梦想与狂妄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突然间,一阵无法形容的情感冲撞了她。

   舒摩尔就这么将头埋进空裔的怀抱,呜呜地哭了出来。少年毫不犹豫地搂住了自己的小狗,让她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温和亲切地对她说:“舒摩尔,已经没事了——好乖好乖,你是我的乖狗狗,所以开心地哭吧!把悔恨与痛苦都融化在泪水里,今夜就流干它!”

   经过这一下接触,他就感觉她在他的怀抱里,立刻起了变化,只见那娇小、袅娜的身体窜过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当舒摩尔又抬起头来看向他时,那双异色的眼眸里,含有一种温热的火焰。刹那间,天气不是萧索的冬天了,春天又回到人间来了。

   舒摩尔重新体验到从前那种鸟语花香的境地,重新品尝到从前那种热情澎湃的心情了。身躯在簌簌颤抖,她只觉得,耳朵里响起了一种嗡嗡的怪声,就像拿起一只海螺,凑在耳朵上聆听,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那里突突跳着。

   恍惚中,自己的身体仿佛融化在内心的热切与幸福里了。

   指尖摩挲着主人的礼物,舒摩尔忍不住扬起了小脸,轻轻舔舐空裔的面颊。

   “——汪!”

   空裔明白,舒摩尔已经完全属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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