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10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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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大雪纷扬而至,城市被装点成了一座洒满糖霜的姜饼王国,人们伸出舌头好像都尝到雪片中的轻淡甜味。大小商店的打折招牌招摇地吸引着行人的眼球,空气里飘扬着新伐松树的清香,一日日浓厚起来圣诞氛围开始搅得人心底酥痒。\\r

   亚瑟·柯克兰抬眼看了看这家与人预约好的咖啡厅招牌旁边的时钟,堆积的雪粒自他倾斜的伞面滑落了少许。\\r

   “——很抱歉,让你略等了一会儿,柯克兰先生。店里出了点突发情况。”有人自远处大步走来,与他匆匆握了个手。\\r

   亚瑟拘谨地点点头,这样的态度让他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来意。\\r

   如果让人猜测濠镜与耀谁是哥哥,不认识的人十有八九会弄错。高出大半个头的身高,偏分的发型,再加上眼镜下那双无时不在微笑却暗含锋芒的双眼,都让人难以相信,这位看起来像是在社会行走多年的男人实际上比耀还小两岁。\\r

   “——我已经知道那位提出要注资我家产业的霍华德先生是你的助手,而且我之前聘请的法律顾问提供的建议背后原来也有你的身影……”甫一落座,他就开门见山地说道。\\r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果不其然,那小子办事还是不牢靠。亚瑟想从他笑眯眯的眼睛中挖掘到一丝真实的情绪波动,却只能无功而返。\\r

   “……所以请你不用再演戏了。你有你收集消息的手段,我也自有我的门路。”他的语气轻松得好像情报是像雨水一样从天而降的东西。\\r

   “——这么说你是要拒绝了?”亚瑟还清晰地记得当初这位王家的次子是如何铁石心肠地站在要他断绝与耀的关系的立场上,甚至包括今日的会面,他在来之前也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r

   “在此之前,我首先想听一听,你如何解释你自己这五个月以来的一系列举动。”濠镜端起了侍者盛上的茶,一副坐等嫌疑人坦白案底的表情。\\r

   这是比任何法庭陈述都要艰难漫长的任务,逃避也没有用。其间他看到濠镜的茶杯见底又斟满了三次,才听见他再次开了口。\\r

   “虽然你谈到的关于我家的店铺经营的内容十分吸引我,但我并不知道大哥本人能否接受你为了挽回这段关系所作的单方面努力,”他垂眸凝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毕竟,我始终无法完全理解你同他的相处方式。”\\r

   “这个评价比当初的‘白皮死变态离我哥远点’好多了。”亚瑟灌了自己一整杯茶,才从唇干舌燥中解脱出来。\\r

   “你要知道,人有时候说话,并不是在交换言词承载的信息本身,而在于它们所承载的社会功能……”\\r

   “你的意思是说——”\\r

   “我并没有反对你们的立场,因为我才是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濠镜的目光聚焦在看不见的远方。他的声音沉静而透彻,像说书人一样将旧日的往事一一揭开。\\r

   “……每个多子女的家庭中都必然会有相对被忽略的那个小孩,而我就是这其中的典型。梅是家中唯一的女儿,香是最受宠爱的幺子,大哥责任重大又事事做得出色,我在父母眼中平凡得像空气一样,没有关注也没有期待,这一基调贯穿了我整个童年。”\\r

   “据说我在抓周仪式,唔,就是说在小孩满周岁时候预测他们长大后的职业选择的占卜仪式上,一门心思抓那几枚骰子,这让父亲十分生气,因为这预示着我将来会成为不思进取的赌徒。不知道是否是这件事给我的心理暗示,我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显露得很早。八岁那年我就因为在赌摊上大显身手,让庄家下不来台。他们记恨我又不好当面跟小孩子较劲,就暗地里找小混混来伺机报复。大哥就拽着惹出祸事的我东躲西藏,他习武很早,到最后躲不了就跟他们硬干了一架,回到家里鼻青脸肿也只说是跌倒了摔的。大哥从小跟我住一个屋,我在家里唯独和他感情深。到了叛逆期我经常几宿几宿地不回家,也全靠他在我与父亲之间周旋调解。”\\r

   “有的天赋是人生的馈赠,有的天赋则是诅咒……当你发现自己能够靠赌技轻松赚到生计所需、发现人生有便利的捷近可走的时候,你就不会把精力放在其他更辛苦的正当途径上。稍微长大几岁,我就靠在赌场帮人支场子起家,渐渐地自己手边也有了一群人呼前引后。白人小孩在青春期尝试过多少种堕落的玩乐方式,我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在潜意识里我是希望唤起父母的关注,可那只会让他们彻底失望,在他们眼中我的整个人好像都只是为了印证周岁时候的占卜而生的。到后来谁劝我都不听了,连大哥来找我,我也刻意躲着他。”\\r

   尽管他已经尽量轻描淡写,亚瑟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所说的“门路”是什么意思。\\r

   “八年前的那次大骚乱中,赌场的人也跟袭击者发生了激烈的火拼,我身上挨了好几记枪子,万幸性命无虞。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三天,才知道家中遭遇了灭顶之灾,可我刚跟父亲大吵过一架,虽然很担心却仍旧不敢回去。大哥千方百计找到了在地下诊所治伤的我。他当时很想揍我一顿,可看到我满身绷带的样子还是没忍心下手。那个时候我已经长得比他更高了,但他还是费了老大劲一路把我背了回家,就像童年时代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对我说,即使所有人都把你当作是全家的祸害,说你留在家中早晚会散尽家财,即使连你的弟弟妹妹都怕你,可我还是不相信。你小时候是那样乖的孩子,那么懂得体恤大哥,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还没老呢,哪有那么容易就一辈子长歪。我说反正父亲也说过我这种烂人还是死在外面比较好,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没我这个兄弟,还能轻松一点。他没接茬,知道我是说胡话,过了好久他才开口说,你这么叫人不省心,家中弟妹又那么小,我怎么敢放心离开家、去国外上学。”\\r

   “我过去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怎么挥霍怎么作践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可直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他沉重的包袱。我让很多人失望过,也习惯了辜负旁人的期待,可我唯独不想对不起他。他备考的那一年担心得恨不得把我拴在身边,生怕我又偷偷溜掉,可他还是多虑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回到正轨的动机,而他的托付分量足够沉重。”\\r

   “那两年家中虽然过得艰难,但我的回心转性还是让父母振作了不少。大哥在他第一学年假期回家的时候,我同他抱怨起父亲的顽固,说他平时总把‘要是你哥在就好了’挂在嘴边上,大哥回来时给店里的建议,我都跟父亲提过类似的,可他只当耳旁风,但是同样的话经他的口说出来父亲就忙不迭地点头。他问到我今后的打算,我说我只愿能帮上你们忙,不添乱,那几年还是荒废太久,我也没指望考上本市那所大学的商科。大哥鼓励我再试一试,不要担心钱的事情,他将来工作可以帮我付还一部分学贷。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可以向父亲证明自己。大哥曾经说过,如果他不是受家庭的影响学了烹饪,降生在别的环境下也多半会成为画家或者设计师。而我……他说他清楚我并不是靠运气才在场子里纵横那么久,我对数字反应机敏,对经营有很多的见解,也擅长察言观色,家中这方天地恰恰最适合我发挥,只是父母常常看不到这些。”\\r

   “后来他因为你的事和家中闹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几乎算是被父亲逐出了家门。我的父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年时间两个儿子的个性就像掉了个个一样,可是我清楚。大哥很难得那样坚决地跟父母作对,脱离这个家带给他的负疚远远大过解脱。他会那样义无反顾,除了你的态度给他的勇气,还有另一个潜在的原因。他一定是把自己的存在当成是我和家人改善关系的障碍了。大哥对于自己的光芒在我成长过程中带来的阴影一直很自责,觉得我要真正成熟起来必须要迈过他这道坎,但这实在不是他的过错……他用那样过激的方式,不过是想让父母明白,他们的次子也同样有能力有担当,甚至可以做得比他还要好,只要他们多给他一些关注和信赖……”\\r

   “……从那之后,家中对我自然就死马当活马医了。”\\r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今日主动说起,亚瑟甚至都无法相信这个凭借过人的商业头脑把自家店面盘活、还在筹划铺开两家分店的的年轻人,早期经历竟然有如此多的坎坷,然而他眼底那份超越自身年龄的沉稳又令他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他的野心并不局限于这小小的华人街,否则也不会那样早就为家族产业作长远规划,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契机,才借着业务便利介入其中。\\r

   “……所以我当初对你才不得不表现出那样的态度。那时候的父亲承受不了接连的打击,我也需要他的信任——对于这一点,大哥与我心照不宣。“\\r

   “我曾经问过大哥,我欠下他的太多,要怎么样才能偿还。他回答说,家人之间这样斤斤计较就没意思了,彼此妥协亏欠,也相互照应成全,家就是靠这样算不清的糊涂账织在一起的……他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事希望我做到,就是要努力去实现我作为平凡人的幸福,有美满的姻缘,最好能多添几个孩子——老两口肯定会为了孙子孙女忙得团团转,这样他头上的压力就少多了。他这样无所希求,让我更加心存憾恨。”\\r

   “大哥很晚才告诉我,他当初决定离家求学,是受了你的鼓舞,没想到他与你的缘分开始得那样早。命运就是这样神奇,即使你当时并没有那样的意识,但你还是影响了他道路的选择,而大哥反过来又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无一不是出自他的馈赠。所以我想,如果可以为你们之间矛盾的解决提供些微的助力,我这颗备受煎熬的良心也能得到一丝安宁。”\\r

   “……这就是我今天约你见面的目的。”\\r

   亚瑟抱起胳膊,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递到他面前的东西。\\r

   一张大红嵌暗金的请柬,还有两只精巧的红色礼盒。他翻开那张请柬,只见上面用中英双语写着几行字……\\r

   “……这是……你的婚礼?送……呈……长兄王耀与……什么什么……亚瑟·柯克兰,我记得这两个字,我学过的……”亚瑟紧张得差点咬住舌头,“该死,怎么又忘了……”\\r

   他连忙切换到英文版,“——‘brother-in-law’?!”\\r

   “怎么,你与大哥难道不是法律确认的婚姻关系?”濠镜明知故问道,“那两个汉字连在一起的意思是‘elder brother\\u0027s husband’,过去没有这个称谓,这是我自作主张新拟的。”\\r

   “——但是,”他随即就匆忙地补充说,好像生怕他得意忘形,“机会只有一次。你要把这个亲自送到他手上,跟他一起出席婚礼。如果你不能令他回心转意,或是在现场上与我父母再次闹崩,那么无论是之前你借代理人洽谈的合作,还是私人上的继续往来,基本上可以免谈了。”\\r

   “在这么重大的日子给家中老人这种‘惊喜’,你就不怕他们怪罪你么。”亚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又想起了耀的父亲当年的态度,他曾说只要他敢在他面前出现一次就拿菜刀剁他一根手指头。\\r

   濠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r

   “不必多虑,这毕竟是我的婚礼,要邀请谁由新婚夫妇做主再自然不过。”\\r

   同濠镜最后握手时,他眼中的坚定让亚瑟确信,逐渐挑起家中大梁的这个男人,在很多领域已经开始让那个过去垄断家中权威的父亲鞭长莫及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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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重新迈入飘飞的大雪,风如刀刃般割痛脸颊,可他的心已经进入了温暖明媚的四月,脚底的步子也轻快得仿佛踏在云端。距离圣诞节还有四天,他就快要见到耀了,在经历了这所有的心急如焚又浸着甜蜜的煎熬之后。\\r

   这样的幸福感只持续了半条街。\\r

   “——站住。”清澈而锐利的女声,像一枚冷箭擦着耳廓险险掠过。\\r

   说话的亚裔少女大约十六七岁,一袭红衣,黑发如瀑。从少女脚下没至靴面的积雪看,她似乎在他从咖啡厅走出后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很久。\\r

   “二哥这个叛徒,为了生意上的小小恩惠就放过了你,简直是无原则无底线。”\\r

   “……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阿梅。”他转过头,之前不自觉流露出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在少女眼中甚是欠揍。\\r

   “——不许用那种称呼叫我!”少女急得差点抡起手里的伞要打他。\\r

   “虽然王小姐漂亮了不少,可脾气还是那么糟糕,距离真正的lady 还差得远哪。”他伸手想摸她的头,梅连忙后跳一步躲过。\\r

   “柯克兰先生,请你放尊重点,甜言蜜语对我没有效果。”\\r

   “……如果你需要的是行动的话,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呢?”\\r

   “那就别追去中国,别干扰他的生活,离他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见他。”\\r

   “——很抱歉,只有这点,我做不到。”\\r

   梅不屑地抄起胳膊,嘀咕了一句,“一点诚意都没有。”\\r

   见雪渐渐地小了,她收起了伞,走开两步,望着那低垂的暗云,自顾自地说道,“‘原谅’,要怎么样才能原谅?”\\r

   “……我大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家里人骄傲的长子,可别人只消说一句‘我早就看出来他家老大是个娘娘腔’,他有再大的成就都没用。我父母好长一段时间在邻居中间抬不起头来,就连我家的店门,都不知道被那些混小子涂了多少次恶心的话……”\\r

   她的话语令他心痛不已。尽管外部的环境已经改变了很多,华人街仍像一座残存的堡垒,自小生活在保守的氛围中,其间的艰辛或许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r

   “对不起,有错的是那些人,从来不是你和你的家人。同性婚姻在这个国家已经合法化了,你完全可以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们,你大哥的婚姻同阳光下的任何一对夫妇一样堂堂正正,没有谁需要为此感到羞愧。”\\r

   “义正辞严?我怎么可能义正辞严?如果不是因为大哥,你不过是个讨厌的陌生人,性格恶劣眉毛难看做菜也笨得要死,我为什么要管你是谁,为什么非得要喜欢你,为什么要为你辩护啊?!”\\r

   她扭头望向他,泪水早已汇成两道冰冷的悬河,瘦削的双肩随着抽泣的节奏上下起落着。\\r

   “偏偏是你这种人夺走了大哥……我父母那时候想念他,都只能看我替他们录下的节目,可每当镜头特写扫到他手上的戒指,父亲就气打不过一处来,还得靠母亲哄——‘大不了当头胎生的是闺女,嫁掉了就嫁掉了’……”\\r

   亚瑟朝她迈了几步,梅狠狠一抹眼泪,一点也不打算退让。\\r

   “有一件事我想纠正你。你的大哥是个温柔的人,但是他同样倔强,坚韧,他的内心比这世上的很多人都要强大,包括我在内。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女人过——不是说女人就等同于脆弱,女性的柔韧与坚强很多时候超乎男性的想象——只不过王耀这个人天生是男人,而我爱着的是作为一个完整人类的他。”\\r

   “……可、可是,那样的话,和他在家中有什么区别?”梅怔怔地问,亚瑟的话好像一记钝击,命中了她心中疏于防备的一处。\\r

   “——区别?”她前后矛盾的态度让他哑然失笑。\\r

   “……我一直以为,大哥之所以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他可以不用像在家里时那样,事事都必须表现出滴水不漏的坚强。毫不讳言地说,家里的所有人都十分依赖他,即使是我那貌似威严的父亲也不例外。每个人都在向他索取,每个人都把压力加在他头上,却很少顾虑他的感受,大哥虽然从来不抱怨,可他也是会累的……”\\r

   “……大哥第二学年回到家,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一样。只要在独处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露出轻松甜蜜的笑。全家都觉察出他一定是喜欢上谁了,可只有我隐隐猜测到,对方不会是普通的女孩子。那个人肯定是以比他更强势的姿态出现,见到过他不肯在家人面前流露的脆弱,所以才能让他卸下所有心防,坦然地享受被爱的幸福。那场官司结束后,你在全家人面前公开了自己作为他的恋人的身份,虽然超出了我的认知,但也打消了我长久的疑虑。因为我能够理解女性喜欢上大哥是什么样的心态,她们太容易被大哥温柔体贴的那一面所吸引,大哥则会把她们当作像我一样需要时不时哄一哄的妹妹,无法产生真正的爱情……”\\r

   他不禁暗自叹服她的直觉,但是话里揣测的内容早已时过境迁,这令他心中百味杂陈。\\r

   “我知道我对你的那些控诉,其实是十分自私的……如果夺走大哥的是一位女性,难道我对她的态度就会友好一些吗?不,不会的,我只是不能接受一个外人占据了他心中那样重要的地位,以至于他最宠爱的妹妹都不得不乖乖让位,所以才迁怒到性向上……”\\r

   “……如果我真有你说得那么好,也不至于同你大哥天各一方那么久了。”\\r

   “——可是你知难而退了么?想过怎样去挽回了么?”\\r

   “……我的机票在明天早上。”\\r

   “这就对了。”\\r

   雪重新飘扬起来,梅没来得及再次撑起伞,亚瑟就把自己的伞往她头顶倾了过去。她眨了眨眼,没有拒绝他的好意。\\r

   “……和上一任男友交往的时候,父亲听到我说他是日裔,直接就从厨房抄出了擀面杖,勒令我分手,不然就要打断我的腿。二哥过去隔三差五就会被揍,其次是顽皮捣蛋的阿香,大哥平时很听话,可因为你的缘故也被狠狠地抽过。我是唯一的女儿,从小根本没挨过打,有事也顶多罚我在院子里顶水桶,所以父亲的反应把我吓坏了。父亲说你不要忘了你太爷爷太奶奶是怎么死的,这件事不仅仅是国恨还是家仇。我跟他怎样争辩都没用,但是我也不想为了交往不到一个月的男孩子这样戳他心中的伤口。那段恋情因为这件事蒙上了阴霾,最后就那么无疾而终了。”\\r

   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底泛起的泪。\\r

   “那一次的经历终于让我懂得大哥的难处。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克服这重重的阻碍的,我不像大哥那样勇敢,也做不到他那么坚决……”\\r

   少女踮起脚尖,挽住了他的脖子,用哽咽的声音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界上让一对恋人分开的理由太多太多,信仰,肤色,贫富差异,民族仇恨……与之相比起来性别根本不能算是最难以跨越的障碍。可是\\r

   在一起的理由却只需要一个——只要足够相爱就可以了。”\\r

   她的双臂增加了几分力道,仿佛那样可以传递给他少许信心一般。\\r

   “亚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柯克兰先生什么的太见外了——你这次见到大哥,今后一定不能再让他那样难过。这是lady的请求,作为gentleman可不能拒绝哟。”\\r

   亚瑟扔掉了伞,把她紧紧拥在怀中。\\r

   “……我答应你,梅。”\\r

   大雪迅速地覆满了两个人的发顶与肩头,但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寒意。过去他一直都认为传统的华人大家庭太禁锢个人自由,置身被迫扮演的家庭角色中,每个人都在委曲求全的同时互相伤害,没有一个人真正快乐。这样的家庭环境压抑着耀的性格,然而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给予着他支持与爱。如果像过去那样片面地臆断,把他的家人都当成是顽固的铁板一块,到头来不过是把他们强行捆绑成了一个难以抗衡的虚拟敌手。今后如果有机会再了解深入一些,或许事情的转圜余地比自己预想得要大很多。\\r

   “——对了,我差点忘了,”梅想起了什么事情,急急地推开他,在自己的挎包中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r

   “这份圣诞礼物请务必交到他的手中,”她递给他一份小心包好的纸袋,“不用猜啦,是手织的围巾。父亲跟我说广州的冬天用不上什么围巾,可他那种老古董哪里懂,男人系围巾跟保暖有什么关系,第一要义当然是为了帅了。你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替你——唔,前提是你好好完成这次的任务。”\\r

   “请不要介意我之前一时情急说到你眉毛的事情,因为别的毛病除了厨艺糟糕我真的挑不出……在我眼中能跟我哥哥一样帅气的男人很少见,你差不多可以算一个。”梅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阿香前两天带回家的那几盆花,来历他支支吾吾的,我猜肯定是你拜托的吧?不用担心,整个家里论照料花草,没有谁比我更拿手,连大哥都比不上我。”\\r

   少女明艳的笑靥仿佛能让周遭的冰雪消融,正如她的名字所代表的那不畏寒冬的花朵。\\r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明年一定要把自己的三个哥哥聚起来认真过次圣诞,各自单飞逍遥惯了的几位柯克兰肯定会嫌他肉麻又多事,可他还是止不住地幻想他们四个人能在一个屋檐下好好相处的场面,哪怕只有一个晚上。\\r

   说到底,拥有可以分享回忆、可以相互扶持的兄弟姐妹,本该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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